水滴

【靖苏靖】【琰殊琰】【双性转】只是一个片段

漫天飞雪,花色灼灼。于树下站立着的是依旧鲜妍明媚的少女,唇上丹寇与艳色华裳交相辉映,压倒盛放梅花。

她恍惚一下,便笑着开口招呼:“又穿得这么单,仔细晋阳姑姑说你。”

少女抬眼见她,立时笑着跑过来搂住她的脖子,衣袂纷飞如一团卷裹的烈火。

“横竖不在我娘眼前。”少女颇有些洋洋得意,“穿什么还不是由得我?倒是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一副口气,倒像我娘和静姨。”

她想想也是失笑,怎么就把话说得像长辈一样?疑惑一下便不想了,反手搂了少女的腰:“少淘气,先跟我回去烤烤火。可别一会儿冷了又闹。”

少女却是松开双臂后退了两步,背着手侧头看她:“不要烤火,一点都不冷。”

“烈火灼身,只会热只会痛,怎么会冷?”

她在少女笑弯的眼睛中看到了滔天烈焰。大红的华服翻卷如沸腾的鲜血。

“小姝!”

 

萧景妍惊坐而起,心如擂鼓,一室黑暗间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。手一抹额头,全是涔涔冷汗。

怔怔然独坐良久,侧头一看滴漏,已是三更。

“小姝……”

她低低地念,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。

自惊变起,她无数次向梦境祈求,却是香魂渺渺难觅芳踪。如今故人怎么突然入梦?

是于九泉之下知晓她将参与夺嫡吗?是来催她快快将陈冤昭雪吗?

她跌跌撞撞地翻下床,趴在床头想要打开密格,手却颤抖着抓不稳把手。好不容易将密格开了一条缝,却又在下一刻反手推了回去。

心烦意乱茫然四顾,最终她随手裹了件外衣,踏出了卧室。

 

端坐于室内,萧景妍颇有几分赧然:“景妍考虑不周,却是打扰姑娘歇息了。”

“殿下客气了。苏澈既已许诺相助殿下,自须随时为殿下分忧。”

显是匆忙起身的苏澈容色平静,并无丝毫半夜被惊醒的不悦。她倾身亲自为萧景妍斟茶,披散的长发便顺着素色斗篷丝丝滑落。

若说林姝是庭中盛放灼灼其华的牡丹,那苏澈大约就是湖上连片的白荷罢,总是亭亭净植波澜不惊的样子。

毕竟是古琴大家,自然气质稳重。萧景妍不禁又出了神。林姝却也是学过古琴的,只是坐不住,每每恨不得将古琴弹成琵琶。

正思量间苏澈已将茶壶放回,发出一声轻响:“殿下夤夜前来,究竟所为何事?”

被问及来意,萧景妍反是踌躇了一下。她并不愿将小姝的事与他人分享,如此半夜打扰只为梦境听来也着实可笑。

“是景宁。”她随口道,“今天下午我入宫给母亲请安,路上撞见景宁。不过半月未见,那孩子竟憔悴了许多。问她也不肯说,反是言辞闪烁。一时颇感不安,半夜辗转反侧,只得等不及向姑娘求教了。”

苏澈低头不语,只是以指尖慢慢摩挲白瓷茶碗的碗沿,沉默了一会儿,却是抬头直视萧景妍的双眼:“景宁公主忧愁所为何事,苏澈倒是能猜到几分。”

萧景妍一怔,便听苏澈细细分说一番。原来前日苏澈便已接到大楚派遣使团的消息,观其来意,倒似是前来求亲。景宁公主身在宫中自比宫外诸人消息灵通,她的动静正是印证。且如此说来,这嫁出的公主,多半便正是景宁了。

萧景妍一时间心乱如麻,本是拿白日见闻随口搪塞,不想竟带出这么一段隐情。暗自思量一番,她终归忍不住前倾身子:“苏姑娘,景妍却是有个不情之请。若父皇真同意此事,可否不让景宁嫁去?姑娘是知道的,景宁心有所属,那年轻人如今还在我麾下,希望挣得军功求娶景宁……”

苏澈却是摇头:“敢问殿下,当今已至婚龄而尚未出嫁的公主究竟有几位?”

“……只有景宁……和我。”

“您如今常年带兵,陛下自不会令您远嫁他国。诸亲王郡主成年未嫁者不过三四,且皆有缘由不便联姻。陛下只要答应,便必嫁景宁公主。”

萧景妍怔了怔,倒是多少明白了景宁为何焦虑至此却不向她倾诉。既要联姻,自需有公主出嫁,景宁若向她求助,与请她代嫁何异?想到皇妹如此懂事,不禁怜惜之意大起:“姑娘智计无双,想来此事不会全然无解?景妍也知此事艰难,只是见景宁形容憔悴,着实怜她一片痴心。”

“殿下此举全无意义。”移了手中瓷盏,苏澈的声音斩钉截铁,“那年轻人出身寒微,想求得尚主军功难如登天。景宁公主既是出身皇家,婚事便不由自己做主。殿下可救她一次,却还要救她两次三次不成?若殿下定要如此,苏澈不是没有办法。只是殿下,”素衣的女子垂了眼睫,“达成此事牵连甚众,耗费精力资源难以计数,却于我们所图大业全无益处。殿下与我达成约定之时坚定之色尚历历在目,是否要如此行事,还请殿下三思。”

“……景妍明白姑娘的意思。是景妍轻忽了。”

萧景妍沉默良久,终于低低地叹了口气:“只是情之一字……”

她闭了闭眼。

苏澈也轻叹一声:“殿下,苏澈本就不赞同景宁公主此举。不当情丝……徒惹祸事而已。”

素衣的女子敛了衣摆,端正坐姿,却是话锋一转:“倒是殿下您,既如今说到了此事,苏澈便不免多言几句。民间嫁娶也需按长幼齿序。您比景宁公主年长几岁,如今景宁公主出嫁在即,陛下对您的婚事大约也会有所考虑。”

萧景妍一怔,抬头看向她。苏澈侧身抬手,挑了挑桌上灯火:“您虽不可远嫁,却可嫁与京中诸位才俊。太子誉王势必将尽力争取,陛下意愿不明,各方势力插手之下必将波折不断,我们最好早做打算。殿下心中如何作想,还请给苏澈一个章程。”

“……婚事吗。”萧景妍慢慢摇头,“不,我倒不认为父皇会这么做。”

事实上她很惊讶苏澈居然到此时才向她问及婚事。她今年已二十七岁,尚未出嫁,没有婚约。不说皇家,即使在民间也少有。她也不是霓凰郡主,有护佑幼弟的誓言在前,无人质疑。即使与她全无关系之人,也不乏出于好奇向她探问婚事的举动。

自然,梁帝也不是真的全然遗忘了她。赤焰旧案三年之后,梁帝便向她提过一次指婚,对方倒也称得上青年才俊,只是被她不假思索地推拒。那之后梁帝也不再提及此事,只是为她赐了惯例是公主出嫁时才赐的公主府,令她即使回京述职时也需分府别住。

那时她以为是梁帝终于厌倦她到了完全不想见她的地步,忧心于隔道宫墙更难陪伴母亲。如今数年过去,她却越发怀疑,这是不是她那冷酷无情的父皇,对她这倔强不讨喜的女儿,最后的一点爱护呢?

她疲倦地叹气:“话虽如此,到底不能长久……若真到了必得指婚的时日,还麻烦苏姑娘……拖得一时是一时吧。”

静默一会儿,素衣的女子微微点了头:“苏澈明白了。”

若是萧景妍此时如平时一般冷静,定能发现苏澈不对之处。夺嫡大业岂是朝夕可成,迟早要面对的事情,自然是将主动权握在手中更为有利,岂是一句“拖得一时是一时”便可打发的?更何况若联姻得宜,必将为她增添一大助力,称职的谋士怎会不劝解主君反而一口应承?

可她此时并不冷静。在这情绪激荡的夜晚,她只觉得内心无尽委屈忧愁无处言说。

原先总不是这样的。她昏昏沉沉地想,跟小姝在一起的时候,从来也不是这样的。

那时十六七岁的两个少女凑在一起,比全金陵城的少年加起来都更能闹腾。小到偷了贵妃的鹦鹉煮了御花园的锦鲤,大到潜入林帅军队跟着上前线杀敌,什么离谱的事没有做过,最担心的也不过是事发后一众长辈的追责。

甚至林姝连这个都不担心。她向来活泼伶俐受长辈宠爱,每次被抓只要撒个娇再装哭两声,立时便有长辈倒戈反为她开脱。

萧景妍却麻烦得多,要她撒娇装哭真是比杀敌还难。为此林姝还颇搞了几回“特训”,然而收效甚微,最后也只能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拍拍萧景妍的肩:“也罢也罢,反正有我打头求情,总没有只罚你不罚我的道理。”

不过这样一来效果大打折扣,两个人还是常常受罚。静堂里两人也不知抄过多少书,抄完佛经抄医书、抄完医书抄食谱。红衣的少女每每抄着抄着就把笔一扔,哭兮兮地看她:“景妍……抄得我好饿啊……”

“好啦好啦,晚上我求我娘做好吃的。”而她就这么习以为常地回答。少女便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,继续咬牙切齿地抄字去了。

那时林帅已经松口肯让小姝正式上战场,她再去求求祁王兄,应该也是能成的。她们会并肩与大渝作战,替父皇和祁王兄守护边境。她们要打遍金陵城寻觅如意郎君,打不过她的别想娶走小姝。她将来的公主府要造在小姝家旁边。她们两家会像谢伯伯和卓伯伯两家那样亲密无间。等她们老成太奶奶那样的年纪了,还是要坐在一起懒洋洋地晒太阳。

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未来吗?

为什么突然之间,一切都没有了?疼爱她的祁王兄,温柔美丽的宸妃娘娘,像第二个家一样的林府,仅仅数日,全部消散。朝堂上不停地拖出求情的大臣立斩,晋阳姑母的鲜血染红了大殿。母亲通红着双眼禁止她走出芷萝宫一步,她只能一个人蜷缩在偏殿,等待着不知何时也会落在自己颈上的铡刀。

可是她的小姝还在前线。那是林帅第一次肯带小姝上战场,那是她们第一次分开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。七万赤焰军已全灭,小姝又如何能幸存?她惶恐焦躁,每见有新消息传来便如惊弓之鸟,可消息无关小姝却又茫然失落。半夜每每被噩梦惊醒,也只能咬着被角不想让母亲更加忧心。

她是数日之后才反应过来的,如果在这世上还有一丝牵挂,晋阳长公主又怎么会如此决绝地自刎于大殿之前呢?

梅岭那地方她曾跟小姝偷偷去过,冰天雪地,滴水成冰的。

她偷偷拿了几件冬衣,在偏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。既是被禁足,也找不到纸钱什么的了。引燃物是胡乱拿的,烧起来冒着黑烟,呛得她眼睛里全是泪花。

早知有这样哭的办法,先前小姝或许也不用抄那么多书了。

如今她是常年沙场拼杀、威名烁烁的女将,手下十万铁骑,身侧麒麟才子,野心勃勃地觊觎着那九五之尊的位置。当年瑟瑟发抖地缩在偏殿一角的少女,久远得像是上一辈子的事。

然而充斥在四肢百骸中的无能为力之感,依然与当年别无二致。

这十年光阴,真是……毫无长进。

手臂撑在地面,她只觉神思恍惚。

“殿下,殿下。”

身侧响起轻柔的唤声,随即额头感到柔软冰凉的触感。

“殿下,你在发烧。”

沉静的声音近在耳畔。

原来是生病了吗,她禁不住用手扶住了额头。

“殿下,明日休沐。苏宅还有几间客房,殿下可愿休憩一阵?”

大约是因为生病,思维的运转也迟滞起来。萧景妍顺从地站起,随着素衣的身影向外走去。拉着她的那双手凉得像夜晚的溪流。

在床榻上坐下,她疲倦地闭上眼,感到那双手正轻柔地散开她的长发。

“姑娘身子不好,也请早些休息吧。”

陷入沉沉的黑暗之前,她总归还记得说出这句话。

 

起身绕过画屏,苏澈在薰炉中又添了一把安神香。

怎么会这样呢?清雅的女子终于不再掩饰面上焦虑之色。虽说只是低烧,但景妍身子一向很好……是最近事务太过繁杂了吗?

以手掩唇,她低低咳了两声,只觉胸肺隐隐作痛,低头紧了紧身上斗篷。

轻步回到床前,年轻的女帅依然安睡在绣帷之中,只是眉间微微蹙起,似是不甚安稳。

苏澈低低地叹气,俯身蹲在床前,握住萧景妍从被沿中露出的手。

当年同样姣好柔软的两双手,如今一只的掌心已结了一层薄茧、温暖红润、透着勃勃的生机,衬得另一只手更加苍白寒凉。

“景妍。”十指相扣,素衣的女子以另一只手拂去沉睡面容上的细碎发丝,语声温柔,“别怕。”


-END-


背景可参照前篇大纲。

为纯剧粉说明一下,景宁公主是原作人物。原作靖王第一次通过密道找苏先生就是为了为景宁拒婚。

其实写完大纲后紧跟着就开始写这篇,拖拖拉拉居然写了一年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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